三伏天的清早，闷热。

老耿拄着枣木拐棍颤巍巍迈出家门，南边那段被堵死的道路上，村人倾倒的垃圾直朝外渗酸水，熏呛得他赶紧捂住鼻子。

这条村路被堵后，老耿的心里就像塞进去半截坯，老不中受。

于是，老耿就沿着这条断路往北走，出了村子三里地，直通乡政府。

这条路老耿没少走，年轻的时候当民兵打游击，跟着担架队参加淮海战役，都是打这里走出来的。他在火线入了党，当上村干部，隔三岔五去乡政府开会，也都走这条路。月黑头天，老耿深夜从乡里开会归来，瞌睡得咯挤眼瞎摸，没走错过地方。路上的坑坑洼洼，就跟他手掌心的纹路一样熟悉。

往常半袋烟功夫的路程，老耿气喘吁吁走了半晌，才影影绰绰瞅见乡政府的大门。

在老耿发黄的记忆里，乡政府大门是个土围子，里边一拉溜十几间土坯草屋，乡长嘴里叼着旱烟袋，提溜一盏马灯开会办公。那杆一尺长的旱烟袋，村干部谁撞见了，就顺手夺下来吸几口过过瘾。

如今的乡政府，新修了贴瓷砖的门洞，两扇大铁门老是紧锁着，旁边留有一个小门，横一张桌子，由头戴大檐帽的保安把守，几次都把老耿挡在了门外。

上边搞新农村建设，通往乡政府的道路两旁，家家户户的红砖墙壁上，都用白色涂料粉刷一遍，写着斗大的标语，看得人暖心窝子。

老耿就去政府找乡长，想把自家门前被堵死的路通开，把窝心的土坯给抽掉。以前的胡乡长老是忙，见不着，剩下那些人都不当家，也不敢跟乡长说，就这样搁下了。

老耿听说胡乡长调到县里被免职了，上边又调来一个贾乡长，他就三天两头去找上任的新官，期待着通路这把火能烧起来。

贾乡长躲着不见老耿，据说是跟堵路的二歪有点拐弯抹角亲戚。

二歪就仗着在村里弟兄们多，捶头硬，没人敢惹。那条往南通向岗坡的道路，原先有点坑坑洼洼，二歪拉土填平了，在路边栽红薯种花生，慢慢就把庄稼种到了路中间。久占为业，二歪见老耿去乡里告不赢，索性在路上围起院墙，私自盖起两间房屋，还当街冲老耿吐唾沫示威。

夜儿黑，老耿从电视新闻里看到，贾乡长因涉嫌贪污被弄起来了。他还听说，新来的乡长是在县纪委当差的。

老耿通身汗涔涔的，终于来到乡政府大门口，照常被保安挡在门外。他掏出党员证直嚷嚷，说从前这门槛都踢踏啦，如今咋不叫进去。

老耿的嚷嚷声惊动了新来的乡长，他问明情况，迈腿跨上一辆两轮电动车，冲身后跟着的人说：“走，去看看。”

司机一头汗追出来说：“乡长，天热，坐车吧。”

乡长冲司机一挥手：“你把老人送回去。”

（作者 睢建民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