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清明榆不老
来源:开封廉政网 2020-03-30 09:13

民间有“三月清明榆不老,二月清明老了榆”的农谚。那意思是说,遇上闰月的年份,清明节要延迟到农历三月,树上的榆钱自然不会变老。而不闰月的年份,清明节会提早在农历二月,这时候的榆钱,早已被暖风吹干老于枝头了。

在我童年的记忆里,豫东农村家家户户院子里栽种着榆树。每到春天,青黄不接的日子,满树成嘟噜成串的榆钱,是农家最好的果腹食物。中午放学的孩子们,早已饥肠辘辘,攀住树枝捋一把嫩榆钱,填嘴里狼吞虎咽,甜丝丝夹带着一股子清香味儿,既当饥又解渴。至今回忆起那情景,就跟歌词《采榆钱》描述的一样:“东家妞,西家娃,采回了榆钱过家家。一串串,一把把,童年时我也采过它。那时采回了榆钱,不是看着那玩耍,妈妈要做饭,让我去采它。榆钱饭榆钱饭,尝一口永远不忘它……”

忘不了清贫岁月里,我是吃着榆钱饭长大的。我们家祖辈传下来一亩半的大宅子,被独子的父亲继承隔出一个空园,里边长满了榆树。春天里,树枝上的榆叶还没有冒出嫩尖尖的时候,灯笼串一般的榆钱蕊儿,密密匝匝含苞待放,经过温暖的南风一吹,扑楞楞压弯了枝头。阳光映射下,手指甲盖一般大的榆钱,透亮得青翠欲滴,招惹我直流口水。我爬上土墙头,不费事儿就捋一篮子榆钱,交给母亲改善生活。母亲用那双灵巧的手,将满筐子嫩榆钱仔细筛掉斑斑点点褐红色蒂,俗称“榆屎”,然后用清水洗净控干,掺红薯干面,加油盐葱花佐料,捏成窝窝头,搁箅子上蒸一大锅榆钱馍,那是我们一家10口人的晚餐。饥饿中我一把手抓俩窝窝头,蘸着蒜汁咬一口,黏糊糊的软香,一气吞下去三个榆钱馍,撑得肚子喝不下水了,咂咂嘴仍想吃。次日早晨,母亲还将嫩榆钱拌杂面,摊箅子上蒸熟了,切碎蒜苗捣成泥,调和辣椒油淋在榆钱上,盛满大红瓦盆,全家人各自扒拉一碗。此后连续一星期,我们家都以榆钱馍榆钱汤为主食,节省下来春荒的口粮。可惜那时候缺少香油和花椒茴香等大料,母亲熬煮的榆钱汤味儿有点淡寡,只能多放自家酿的高粱壳子发酵醋,酸溜溜的,喝一大碗浑身出透汗,蒙上被子睡一觉,清热安神治感冒。

读高中时我曾经学过中医,从药书里边了解到,榆钱富含多种人体需要的矿物质,味辛入肺经,食之能够清除肺热,止咳化痰,亦可治疗神经衰弱。难怪蜗居紫禁城内的乾隆皇帝,吃腻了山珍海味,会对民间的榆钱赞不绝口:“汤官十字不须夸,榆荚登盘脆熨牙。未必八珍输此味,要将风物识农家。”

再往上追溯,“风吹榆钱落如雨,绕林绕屋来不住。”“儿童不惯贫滋味,刚拾榆钱索买花。”“收拾榆钱沽酒去,和衣醉倒百花丛。”从唐代诗人施肩吾,到宋代王禹偁,继而再到近代的王之珩,字里行间,无不流露出榆钱曾经惹人钟爱之情。

乡下人清苦的日子离不开榆钱,在长期的观察中,庄稼人就有了经验之谈:“麦收当下榆。”每逢春暖榆钱缀满枝头,好风毒日头,榆钱籽粒饱满,就预示着年景风调雨顺,庄稼人喜上眉梢,盼望着麦季有个好收成。有时候,榆钱看似长势喜人,夜晚一场寒风降温,还没有催满仁的籽粒干瘪在榆钱内,随风飘落下来。庄稼人从地上捡拾起秕瞎的榆钱,搁手心里揉搓一下,随之唉声叹气。靠天收的年头,眼看麦子丰收在望,遇上一场连阴雨,多日不停歇,麦子全烂在地里,打不到囤里就不算粮食啊。

成熟的榆钱生命力极强,干枯后纷纷飘落地面,白花花跟下小雪花似的,飘落到有水有阳光的湿地,不用挖坑不需土埋,几天的功夫,榆钱落地发芽生根,籽粒冒出来嫩黄的小荚荚,不消一年就是一片小榆树棵。当年我们家大园子里的榆树,成材后卖了一茬又一茬,新栽的榆树苗从来没买过,都是榆钱落地自生的,密密麻麻一园子。父亲剔除弱树苗,留下壮苗,间隔一尺远修枝打岔,自家栽不完,还拉到集市上出售,给我们姊妹几个积攒学费。

2001年暮春,我曾经远赴大西北戈壁滩,在某航天基地小住半月。自古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啊,在基地大院里,满地的胡杨丛中,我惊奇地看到了比内地晚生的榆钱挂在枝头。那是一棵杠子粗的歪脖子榆树,居然能够在高寒贫瘠的戈壁滩上扎根生长。接待我的开封老乡,是基地后勤科长,说起这棵榆树,还差一点毁了一个新兵的前程。一个河南老兵探家,从几千里外的豫东平原带回军营一包干榆钱,撒进基地绿化区,精心浇水侍弄,终于长出几棵小榆树苗。苦水的戈壁滩欺生啊,刀子一般挟裹砂石的狂风,能把树根拔出来,还有地表层的盐卤,白花花将榆树苗给卤枯萎了,最后就剩下这一棵,树身还歪斜不成材料。有个新兵在绿化区锄草,觉得歪脖子榆树影响美观,拿铁锨要刨出来,被基地司令员发现了,当即指着鼻子训斥,要关禁闭处分他。司令员在大会上动情地说,树苗能在戈壁滩存活下来,说明具有顽强的适生能力,就像基地的军人一样,从天南海北聚集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,扎根边疆为人民遮风挡雨。由此,在基地大院内,我才真正领悟了一条条被命名为“郑州路”、“南京路”、“长春路”的内在涵义,那都是老一代航天人为之奋斗的缩影啊!

榆钱可当食物,聊补清贫年代缺粮少米之炊。榆树品质坚韧,可充楼宇大厦顶梁之柱。旧时农家修房盖屋,梁檩门窗硬料,自然离不开榆树。只是这些年,榆树在乡村已不多见,被宅院里花木果树所取代。物以稀为贵,昔日乡下人赖以果腹充饥的榆钱,如今身价倍增,大有“奈春光渐老,万金难买,榆钱空费”之行情,不免惹人咂舌,慨叹风物依旧,换了人间啊。(尉氏县纪委监委  睢建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