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元年间的一个夜晚,长安城的风从含光门吹进弘文馆。灯火在案几上跳动,竹简、纸本摞得像小山。太常博士吴兢又一次被吏员提醒:“公,已到三更了。”他只是点点头,把《起居注》《实录》与群书摘记摊开,对照核校——这是他奉诏编纂《贞观政要》的日常。
吴兢,670年-749年,汴州浚仪(今河南开封)人。他的念头很朴素:把太宗李世民与群臣治理天下时的言行,按“任贤、纳谏、节俭、法度”等门类提纲挈领地编出来,做一面可以照见得失的镜子。关于这部书的体例,《新唐书·艺文志》《旧唐书·经籍志》都有著录,后来的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也称其“撮取要旨,以为鉴戒”。他相信,史书的价值不在铺陈词采,而在“据事直书”。
那晚,他正在写“尚俭戒奢”一门。卷中记太宗斥责内府铺张、命近臣以身作则的几条案语,言辞峻厉。忽然,一名内侍在门口躬身通报,说有权贵转意:此类“家法”若写得过重,恐惹非议,可否“略去数条”。馆中年轻吏员面面相觑,气氛冷得像窗外的夜。
吴兢合上卷帙,起身答道:“我等受命修书,是给后人立镜。删一事,少一分明证;改一语,损一寸警戒。太宗之所以成‘贞观之治’,正在于容得批评、改得错误。把难听的话藏起来,是对国家不忠,也是对学子不仁。”他让吏员把几条案语照录,又在旁边标出出处,便于复核。内侍一时语塞,只得退去。
《贞观政要》十卷、四十篇终成。进呈之后,玄宗称善,令近侍、东宫诸王读习。朝中士人把它当“坐右书”,新任地方长官临行前常借来通读。
在吴兢看来,一部书的廉洁,不只在作者不受贿不徇私,还在于不虚美、不隐恶。后来者不断为《贞观政要》作注、印行、传习。从宋元到明清,书的读者群越来越广,“以史为镜,可以知兴替”的信念,也借它走进了更多人的案头。
吴兢当年的坚持,像一盏灯,照着千年。秉笔直书,是史家的职业操守;让事实成为治理的明镜,则是对天下苍生的良心。吴兢用一支笔,写下的不是一朝的脸面,而是万世的尺度。这份直与清,穿越时空,依然耀目。(雷世杰 马燕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