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我的生日，母亲的受难日，此刻的她正静静躺在病床上输液。看着她苍老消瘦的脸庞，双眼紧闭，液体缓缓地下滴，我的心却无端下沉。

父母在不远行。老人的病说来就来。那天晚上，母亲打电话问我:“明天过不过周末？我想去医院查一下，估计颈椎出了毛病，这几天手脸有些麻……”赶到老家时，看她痛苦地缩作一团，便急忙将她送到医院，急性脑梗，拖延有些时日，连夜办理住院手续。

刚入院的母亲血压过高，当监测仪器夹在身上时，她整个人都显得烦躁不安。半夜三更，她会不停地喊人拔掉管子，搅得周围的人都不能睡觉，还不时嚷嚷着要回家。她手臂上的血管越来越难寻，护士扎针的时间也越来越久。每天输液都要埋两次针，还不时会跑针。每次输完液，她被搀扶起来，总是昏昏沉沉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。被人搀扶着上卫生间时，两腿软绵绵的，仿佛一不小心就能将自己绊倒。年迈生病的母亲，犹如不听话的小孩。每到吃饭时，总会嘟囔着不吃，或者敷衍了事吃几小口，然后傲娇地扭过头，将饭菜晾在一边。

记忆中的母亲爱读书看报，但她的读法十分特别：“啥啥啥和啥啥啥一起干啥啥啥……”一篇文章，百分之九十的字都不认识，从头到尾都是用“啥啥啥”代替。年幼无知的我，常惟妙惟肖地模仿母亲读报，她并不生气，只是不好意思地说：“小时家里没钱，上了一年的学，就让回家上地干活了。”也因此事，母亲将四个子女的读书看得特别重要，小学午休我溜出去玩，回家挨了母亲一顿揍。如今，总会莫名怀念昔日那个威风凛凛追着惹祸的我满村跑的母亲。母亲十分好客。父亲干村干部那几十年，每当家里来了外人，平常积攒补贴家用的鸡蛋便派上用场，这时家里的饭菜就会丰盛许多。邻居见了撇了撇嘴说：“打肿脸充胖子，来的都是忙他们工作的人，何必要张罗那么丰盛的饭菜，自己平常却吃糠咽菜。”母亲却不以为然地说：“好出门不如赖在家，若不是没法，谁大老远来村里工作。我也不指望将来人家帮咱干啥。”母亲十分知足。每当哥哥姐姐因为各自生计的事情埋怨父亲不帮忙时，母亲解释道：“你大（父亲）虽然没有让你们过上有钱人的生活，但是也没有给你们添乱子，他干一辈子信贷员，本就是个小心的人，他靠老老实实干活，才供你们四个长大，你们应该知足。将来我希望你们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就行。我生气时埋怨你（大），但你们不能，要体谅你大（父亲）！”那时她身体尚好，哥哥姐姐不老，老院里虽有呵斥声但更多是欢笑声。

如今，母亲的身体犹如运行七十多年的机器，整修一个部位时，另一个部位会接连露出症状。十几天来，母亲的病情时而好转，时而加重。说好十天出院，延续到十五天，再延续到二十天。每天大大小小的液体输到七八个小时，深夜十二点再加输一瓶液体。母亲的饭越吃越少，走路越来越飘，成天到晚嚷嚷着要回家。经过一番苦口婆心劝说后，人是乖乖呆在医院，血压却开始飙升。大家每天忙碌和疲惫后更加茫然和无助。

夜深人静，从医院回家时，病床上的母亲含糊不清地喊：“好好上班，不敢逃学。记着回家煮两个鸡蛋吃，你今天过生（日）……”瞬间泪崩，慌忙凌乱逃出病房。原来，无论我们怎么成长，永远走不出母亲的视线和叮咛。（杨蓓蓓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