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喔喔……”院子里的红公鸡几阵长鸣之后，乡村的天色才蒙蒙亮，翠花就急切地摇着刚子喊：“快起床，咱们去掰一些香椿芽，再钩一些新鲜槐花，等会儿你给连主任家送去!”
刚子揉揉惺忪的眼睛打个呵欠说：“好，好！你这个婆娘，周末也不让人多睡一会儿。”
翠花系好围裙笑着说：“唉，你这个榆木疙瘩！”
两口子在后院忙活了一早晨，终于摘好了椿芽和槐花。翠花把新摘的嫩嫩的、绿绿的椿芽一束束摆整齐，用泡沫箱装好放在电动车前面的车篮里，又把一篮小铃铛似的雪白槐花挂在车把上，觉得还是不放心，对刚子又一番叮嘱：“这次，你一定要让他收下咱们的心意！”
阳光明媚，微风吹拂着路两边绿油油的麦苗，也吹在刚子那憨厚的脸上，痒痒的，挺舒服。刚子骑着电动车走在乡间的水泥路上，哼着小曲向县城出发。
“砰砰”，刚子轻轻地敲了两下门，屋内没有动静。“砰砰”，他忍不住又敲了两下，屋内还是没有动静。他站在连主任家门前耐心等待。
连主任住在县城东区一个普通的老式家属楼上，这套房子已经很旧了，楼道的墙上被孩子们用彩笔画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图画。一单元四楼东户，刚子心中再清晰不过。但是，只要是这个县城的人都知道，现在西区发展形势较好，孩子上学也方便，广场、县政府、高中，就是包括一些豪华饭店都在那里驻扎呢！县城很多人都跟风把老房子买了，去西区买新房，住别墅了。
他，这是第三次来这儿了。
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来连主任家“送礼”的情景。那年秋天，一年一度的职称晋级又开始了。那天晚上，他找出自己所有的证件准备参评，看着自己一张张红色的奖状，想着这几年的晋级竞争经历，他禁不住唉声叹气。自从晋了小教一级，转眼十八年过去了，自己所教的学生有很多都是小教高级，自己还是“原地踏步走”。他年年参评，年年以失败告终，不是说条件不够，就是说综合和考评后分数比别人低，条件没有别人的“硬”。后来又说自己所在的学校没有分指标，不管怎样，结果都是一样的，“失败”。
翠花总指着骂他是“榆木疙瘩”“死书呆子”。她说：“这辈子，你除了会教学，你还会做啥？你心里除了学生，还是学生。谁会看见你呢？”她开始骂的时候，他还会还击一句：“别门缝里看人！”后来他一直不晋级，她骂得多了，他也习以为常。每次骂他“榆木……”，不等她说完，他扭头就走了，默默地躲在屋后的树林里吸几根烟。有时他也想不通：“孩子们那么喜欢自己的课，考试成绩每次都不比别人差，可考评为什么总是赶不上别人呢？”有时他又想通了：“谁让张老师有一个乡长爸爸，李老师有一个当局长的舅舅呢……谁让自己不足够优秀呢？如果自己足够优秀，就一定会自动晋级的。俺不晋级咋了，学生们不是照样挺喜欢我的吗?”呵呵，别说，这阿Q精神胜利法挺好的！他这样一想，站在讲台上又会对学生激情澎湃，忘掉一切烦恼了。
后来一个亲戚给翠花“指点迷津”。为了男人不再“窝囊”，翠花狠心卖掉家里的几头大猪给刚子准备好了一万五千元钱，用信封包好，逼他给刚调到中心校的连主任送去。翠花说：“如果钱送不出去，那你就不用回这个家了！”
老婆已经下了最后“通牒”。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，刚子费劲周折才偷偷打听到连主任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。那天晚上，他站在连主任家敲了两次门，没有动静。后来他急中生智给连主任打过去电话，结果不接，后来又发信息，最后连主任媳妇给开了门。他红着脸进去，嗫嚅着说明来意，刚把信封放在茶几上，就被连主任“骂”了回去。连主任说：“情况，我会去了解的，事情该解决的一定解决！我是共产党员，少给我来这一套！”他红着脸灰溜溜地逃出了连主任家。
那晚回家，翠花看到刚子把信封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，就大声骂道：“废物……”，话未说完，他就踢翻了凳子，大声吼：“这职称，老子就不晋了，爱咋地咋地吧！”自结婚以来，翠花从没见他对自己发过火，就“呜呜”地跑到卧室床上哭了起来。
奇怪的是那一段时间，翠花再也不骂他了。更奇怪的是，在那次晋级考评时，他竟获得全乡教师综合评定第一名，顺利填了表。后来去市里进行课题答辩，他也发挥得极好，顺利晋级。
他第二次去连主任家“送礼”，吃了“闭门羹”。当时连主任了解他家父母年纪大、身体不好，翠花又没工作，儿子在外上大学等需要更多费用的困难后，帮翠花申请了一个小型的手工作坊，让翠花带领村里的留守妇女在家就能挣些生活费，补贴家用。
他想到连主任对自己的好，眼眶里热热的。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站在这里傻等，应该给连主任发个信息：“连主任，我在你家门口呢，给你送一些香椿芽，这是俺家后院里生长的，比市场上卖得香得多呢。”
门“吱嘎”开了。连主任媳妇开的门，眼睛红红的，似乎哭过。
连主任面容蜡黄，一双大眼深陷进去，在客厅微笑着招呼：“刚子老师，快过沙发这边来坐坐！哦，香椿芽格外香，我最喜欢吃了！在我老家也有很多这种树呢？”
刚子走出楼道，站在楼下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连主任家的窗户，脑海里想着他的话：“你还年轻，好好干，教育是个良心活儿!”
不知为什么，刚子回家后几天，连主任对香椿深情的目光还深刻在他心中。
后来他听说，连主任根本不是调回县城工作了，而是病重不想给大家添麻烦。原来他下乡到中心校工作时，已经是肝癌后期，只是他瞒着上级想在最后的日子里为农村基础教育做点贡献。这些年他心中一直惦记着农村的老师和孩子们，没想到他离开工作岗位不到一个月，就永远地走了……
夜静了下来，刚子躲在后院的树林里，盯着夜空的那轮残月，泪眼迷蒙。他忽然闻到那柔柔弱弱的香椿芽在微风中格外香，心中却涩涩地酸疼。（太康县纪委监委 姚桂霞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