种莲

　　我有种莲的经历。

　　上小学时，读周敦颐的《爱莲说》，一读到文中写莲的“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涟而不妖，中通外直，不蔓不枝，香远益清，亭亭净植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。”我就心动。老是想，啥时候我也能种出自己念玆在玆的莲啊！

　　想着种莲也不是什么技术活儿，只要有一片坑塘，春季来临时扔去塘里几节莲藕作为莲种自由地生长，就承望着秋天坐享其成了。

　　恰恰，紧靠我家旧宅的东面，就有处一现成的水塘，且水塘有一开口直通灌渠，清澈的渠水源源不断地流入，终年不息，正好适宜种莲。

　　在一个桃红柳绿燕歌来的春天，我就把自己精挑细选好的一小柳筐莲种，植在了那片水塘里。

　　莲植在了塘里，等于植在了我心里。从此，我就天天盼望着心叶的摇翠了。

　　盼啊盼，一天，两天，三天……直盼到第十五天，莲终于发芽了。我心喜啊。蓦然，我的心叶也开始“扑扑”地生绿了。

　　但好景不长，夏雨涨满池塘的时候，看看别处坑塘里的莲笋得像是鹅娃子，都窜出水面有1米高了；而自己的，却被突如其来的大雨连根撅起，漂萍似的顺水漂到不知哪里去了；即使有几株还在，长势也是低低的，矮矮的，瘦瘦的，像个丑小鸭。

　　及至盛夏，别的坑塘里早已是红花一片了；再看看自己的，只开了几朵零星的小花，还是无精打采的，颜色也不好看。

　　还没等秋天结实，我翘盼已久的莲就这么匆匆的枯萎了。

　　渐渐地，我的心叶又凋零了。

　　看我不高兴，父亲走近我，用手抚摸着我，劝我：“常言说，不经风雨长不成大树，不经辛劳酿不成蜜露。种莲也是一样。”

　　第二年春上，又至莺歌燕舞柳飘絮的时节，在父亲的带领下，全家人齐上阵，先是把水塘连通灌渠的开口堵水垒堰，待排干塘内积水，又重新向下开挖约摸有半米深。我有些不解，问父亲，“种莲干吗还要挖这么深啊？”父亲没有直接回答我，只是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：“根有多深，树就有多高。听说过吗？就留给你自己去慢慢地体会吧。”

　　本就身单力薄的我，在经过两天挖塘的碌苦之后，已是精疲力竭。还没来得及喘口气，父亲就又拉起了架子车；我跟着父亲，去河里运青泥。父亲驾辕，我拉梢，母亲在两边帮车。那只大黄狗也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跟着。

　　车轮一路飞，嗡嘤，是在讲一段故事么？汗水一路洒，是在浇灌幼苗长成大树搏击风雨么？我用汗水把父亲布置的功课做到极至。

　　虽然是阳春三月，但着急的阳光好像也有些心急难耐了。几个来回，身上的小袄早已是仍得无影无踪。汗臭裹着车子上河泥的腥臭味，呛得我心里直作呕。肩膀也被拉梢的缰绳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沟，也是钻心火燎的疼。有一次，正爬河坡时，不小心，父亲肩上的袢绳断了，车子又重新倒回了原来的河底下，险些出了大事。此刻，我真想就此作罢，但一想起父亲的话，想起那些向往已久的红荷、莲子、藕白，想起那些挡不住的诱惑，我还是坚持了下来。

　　三天时间，拉出的河泥，堆积起来能堆一座小山。家人硬是把那条新开的打算种莲的水塘铺衬得平平展展。

　　仍选一个风好云柔的日子，连同汗雨浇灌下的殷殷希冀，和着事先挑选好的莲种，一起码放在已经铺衬好河泥的梦乡里。

　　等待总是显得慢长。第一天，第三天，第五天……我扳着指头数着日子。

　　我一趟又一趟，瞅啊，看啊，探啊，水塘里仍是不见一丝的动静。焦急啊。

　　直到第十五天，一大早，突然，一片新叶，摇曳着春光，从水面袅袅地升腾了。此时在我心里，有小鹿乱撞的感觉。我揉揉眼睛，看，再看，啊，是莲！

　　是莲发芽了，接着吐绿了，仔细地看，这绿，和前一次大不一样。这绿，一出水就浓浓的，嫩嫩的，旺旺的，绿的叶，绿的茎，旋风一样匆匆地疯长着，要不了几天，就把它泼墨的“绿”撒满荷塘了。

　　夏天来了，一场轰隆隆的急风骤雨之后，池水涨满了，密密匝匝的叶子如擎雨盖，拥着一池令箭荷花，袅袅婷婷地开了。此时，即使风再大，雨再虐，怎么也耐何不了这样蓬蓬勃勃的莲们了；相反，莲们还与风为舞，与雨作伴地栉风沐雨了。那开得一池婀婀娜娜的莲花，还常常引来蝴蝶翩跹，蜻蜓嬉戏。还有，那只光着屁股的“气肚子”，也幽雅地坐在一片荷叶上，鼻子上挂着个大囊泡，一出一长，一长一出，不停地使劲儿地喊着嗓子。忽而，叶子微微地动了动，那是鱼戏莲叶间了。

　　——收获的季节终于来了。秋天，硕硕的莲蓬一片金黄。捏一颗莲子放在嘴里，嚼嚼，甜甜的。

　　微风吹过，吹不动天上的星星，却把水里的星星吹拂得影影乱乱。待叶子完全枯萎下来，就标志着水面下的莲藕也彻底的成熟了。攉开污泥，伴着一缕清醇的香，一节白胖胖的莲藕浮出了水面。

　　那晚，就着清甜的月光，我吃上了香香喷喷的莲藕汤。月儿挂在树梢，低着头，像怀着心事。我也低着头，回想着这两年种莲的经历，终于悟出一个道理：人，抑或是莲，只有在大风大浪里，勇敢地去接受大自然的历练，才能根深叶茂，开出最耀眼的花朵，结出最芬芳的果实。（张富存）